雪峰

串在时光里的甜与韧

看见这干枯的“小磨盘”，指尖先泛起了那股毛茸茸的软——是童年夏末，蹲在田埂边扒苘麻籽的触感。

那时候的苘麻是野地里的“零食铺”。嫩果攥在手里，指甲一掐就裂开成几瓣，白生生的籽裹着清甜的汁水，咬开是淡淡的草木香，像把整个夏天的风都含在了嘴里。我们总揣着满兜的苘麻果，边跑边剥，籽壳落得满衣襟，连汗味里都浸着那股浅甜。谁要是摘到个籽儿饱满的，能在小伙伴里得意半天，仿佛攥着的不是野果，是独一份的宝贝。

可大人眼里的苘麻，是另一种“宝贝”。入了秋，田埂上的苘麻秆被齐根割下，捆成捆浸在塘里沤。泡得发褐的麻秆捞上来，皮一撕就是白生生的纤维，在晒谷场上铺得满院都是，风一吹，像铺开了半幅软云。邻家奶奶总坐在屋檐下搓麻线，手指捻着纤维打转，细麻线越搓越长，绕在竹筐上，成了纳鞋底的绳、捆柴火的索，甚至是供销社收走的粗布原料。我曾偷偷摸过那织成的麻布，糙得磨手，可奶奶说：“这麻经得住扯，就像日子，得有这股韧劲儿。”

后来才知道，这不起眼的植物，早就在《诗经》里占了一席之地——“衣锦褧衣”里的“褧”，便是苘麻织成的粗纱外衣。原来千年前的人，也像我们一样，攥过它的籽，捻过它的纤维，让这株野草既填过饥肠，也暖过岁月。

如今再看见苘麻，要么是花坛边的杂草，要么是市集上装饰用的干花。可指尖一碰到那“小磨盘”，还是会想起田埂上的甜，想起晒谷场上飘着的麻香——那是童年的软，也是生活的韧，像苘麻的籽与纤维，一个裹着时光的甜，一个牵着日子的暖，都串在记忆里，轻轻一扯，就漾开一整个旧夏天。